是漢人?原住民?

─平埔族的文化認同

何亭嫻

壹、前言

    自民國76嚴後,民族主義在台灣島上漫布影響到原住民運動的興起,包括了平埔族的正名運動等等。而傳統儀式、祭典在平埔族的嘉年華會裡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透過這些儀式、祭典、文物之再現平埔族歷史,其主要目的即在於喚起集體記憶,施正鋒2002,霍爾(Stuart Hall)指出認同的問題即再現的問題。

    縱貫而言,在接受長期接受主流漢文化及資本主義入侵的影響下,原住民社會、制度、文化正以極快的速度瓦解,林柏均(2004)。於今日的社會,經濟上的弱勢也是根源之一,次者在漢文化掛帥之下,原住民無法習得與自己生活經驗相關的知識,因而不了解自己的傳統文化,且盲從接受漢文化,這也是文化認同快速流失的主要成因。謝世忠(1987) 也指出,族群傳統規範失去作用,必定會直接影響到該族成員的認同。故原住民的教育問題更是我們在探究原住民文化認同式微之因素的首要切入點

     認同包含哪些概念,又呈現出哪些不同類型,簡述學者看法如下:張建成認為文化認同有三個類型,分別是自治型文化認同、涵化型文化認同與融化型文化認同三者。施正鋒(2002)以政治學的觀點,論認同如何產生的問題,有原生論、結構論與建構論三者。當A與B兩個文化認同交會時,在認同上造成有四種型態的可能:第一種係維持原有的A認同(固守);第二種係接受B認同(涵化);第三種係產生新認同C(融合);第四種係同時保有A、B兩個認同(多元文化)。

貳、名次解釋

一、涵化 (Acculturation):係指文化變遷過程之廣義類型,其所涉及之文化結果有:(一) 至少涉及兩種不同文化接觸互動的結果。(二) 涵化可以於過程開始之時,作為一基線。一般公認的定義係指兩個文化彼此發生密切接觸的過程,其結果則是這兩個文化的相同性日益增加,在這個定義背後兩個主要觀念分別是,以涵化為一種過程且是兩種文化的全部相遇 (王雲五2000)。

二、同化 (Assimilation):人類學界中,同化與涵化常交替使用。有學者主張同化是涵化的一個面;有學者主張同化為涵化的一種功能,係以別的文化來整個取代本群體原有文化所造成的涵化結果。人類學家基於公平及道德感下常駁斥同化,在民族學中,文化融合的概念已取代了同化的概念 (王雲五2000)。

三、適應 (Adaptation):一種過程,其在有機體、社會組織系統、群體、或文化所發生變化之結局,有助於有機體人格、群體、文化或其他方面的生存、運作、持續、或目標之達成。從文化的觀點而言,係指一個文化元素對另外一些文化元素或文化叢所產生的調適作用,亦有學者認為適應係文化涵化的結果 (王雲五2000)。

參、認同的邊緣化

一、少數民族的階段性

1620年以前原住民是台灣島上的”唯一主人”;1924-1661年荷蘭西班牙統治下”大部分是主人”;1661-1875年鄭式統治到清朝後期仍是”半個主人”;1875-1930年清晚期到日本統治期間”少部分是主人”,1930年霧社事件結束迄今平埔族幾乎完全同化,原住民”完全失去主人地位”。從台灣唯一的主人、主人之一、被統治者,到最後失去主人的地位,謝世忠(1987)認為原住民甚至可能遭逢即將消失的命運,作者這是以文化的觀點來檢視,種族或族群滅絕在現代社會極少發生,然而「正在進行同化」卻存在於許多國家內,然優勢民族常避免使用「同化」,例如在台灣係以「山地平地化」或「融合」一詞來取代,實際上是以融合之名行同化之實。J. Milton把同化分為四個次過程:生物性的人種混合、心理上的認同、文化上的涵化(acculturateion)以及結構上的整合。

二、對「我是誰」的認同

    在原住民的身分認同上,不外乎是認同自己是原住民,或認同自己是漢人。尤其是漢化已深的平埔族會因為帶著平埔族母系血統而認為自己是平埔族;或者因有來自父系漢人血統而認為自己是漢人,就一般印象裡原住民在公共場合傾向略過自己原住民的身分,或者當說出「我是原住民」時,或多或少會在乎他人的眼光,一個知道自己是平埔族的人,可以選擇表示自己是平埔族或漢人時,多半會選擇說自己是漢人,何故?是承認原住民的身分讓他們容易感到自己在地位上的次一階?這樣的感覺是如何被社會所建構?平埔族亟欲跳脫自己是漢人的身分,然而其他高山原住民是否能認同他們是「原住民」?歷史上他們曾是與漢人並肩作戰來抵抗自己(生番)的「熟番」,是否早在那時這些熟番就已有一些漢人的認同,施正鋒 (2002) 指出若從平埔族對於漢人血緣、以及華人文化接受與否來看,他們的認同可以有四種建構的可能:純種華人/純種漢人、純種華人/混種漢人、混種華人/純種漢人、以及混種華人/混種漢人。第一種模式是徹頭徹尾被涵化的平埔族,不願意接受平埔族的血緣、或文化;第二種模式是被局部涵化的平埔族,雖然承認平埔族的血緣,卻不願意接受平埔族文化;第三種模式是接受局部的平埔文化,卻不願承認平埔的血緣;第四種模式則不論在血緣、或是文化都採開放的態度。

三、污名與認同

    對弱勢群原住民的「刻板印象」、「歧視」,是我們在多元文化教育範疇裡常提到的名詞,然而,所謂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與「污名」(stigmaa)的概念是有些重疊的,例如當我們提到原住民可能就馬上連結到膚色黑、輪廓深大眼睛、能歌善舞、貧窮、低社經背景、學業成績低落、失敗、酗酒、暴力與犯罪等等,這些勾勒出一般人對原住民的圖像,前二項先天的體質表徵是較具體易觀察的;後幾項可能牽涉到後天社會建構的形象,然而,除了能歌善舞外,後幾項都是負面的形象,這些刻板印象即構成了所謂的「污名」。傅仰止 (1993) 指出,原住民所處的社經地位和社會心理背景經常互為因果,形成一種「自我兌現的預言」式的惡性循環;孫大川 (1993) 也指出,我們認同自己的族群時,總是預設或想像自己掌握了族群的某些「特性」、「特質」或「精神」。

謝世忠 (1987) 綜合Goffman與Spicker二位學者對「污名」的定義,將族群污名的特性界定如下:一個族群,特別是少數民族,具有某種確實的、想像的或虛構出來的特質,而這種特質不僅是與該族接觸的他族所敬而遠之的,同時也是他(該族中的個人)所厭惡的。這個特質常常就是該族群本身。也就是一個具污名感的原住民,往往會對自己是一個原住民而懊惱,並且產生一些不安定感 (uncertainty or insecureity)。同時「畏縮」、強烈「自卑」或誇大的「自尊」,也交錯出現在他們的人際活動上。謝世忠 (1987)台灣原住民污名認同的形成因素包括「外在的」(external)以及「內在的」(internal)兩個範疇,外在因素包括中國傳統「華夷」世界觀,認為野蠻人、夷、狄是相對於漢人而存在;族群中心的漢人刻板印象、成見、歧視。

肆、找回失落的認同

一、再現歷史

由上而下的的國族主義認為,民族之打造、民族想像的凝聚,以及重構歷史記憶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此必須不斷去「發現」,以創造民族獨特的歷史與傳統。由下而上的族群認同,則更須要不斷重建立歷史記憶(包括共同的文化、祖先、起源、光榮、苦難)。然而不論是由上而下或是由下而上的認同打造,皆必須藉著各種靜態的象徵符號系統、動態的反覆表演形式,甚至公共空間的形塑,不斷內化到個人的意識形態及行為中 (劉紀蕙 2001)。

二、再現的途徑

前段提到,認同的問題即再現問題,至於要再現什麼?透過哪種方式或形式再現?或者透什麼來再現些什麼?認同要形成或說找回,其實是很抽象的,或者是一種長期抗戰,認同的失去非一朝一夕造成,而是數百年來的歷史所演變而成現在。故認同的找回不是如嘉年華會般,曲終人散,而是要如何具體實踐於每日的生活中,劉紹華 (1993) 也指出,透過各種文化實踐的方式,尋求自我的文化認同與再現。故其首要的任務是,必須先找回傳統,至少要讓原住民自己知道,什麼是自己的傳統,一個族群若不了解自己的傳統歷史文化,又何來認同?林柏均(2003) 指出:原住民作家瓦歷斯要找回的不僅僅是族群殘破不堪的歷史,更要尋求部落的立足點,讓族人可以在尋求自我認同之中,也取得族群認同的共識。林柏均(2003)引用陳芳明教授的一段話「在移民社會與殖民社會的改造衝突環境中,一直未獲得發言的權利,歷史撰寫權與詮釋權也未曾落在他們手上。」[1]他們在生存上不但飽受威脅,而且在文化上、歷史上也遭到徹底的消音[2]瓦歷斯也感嘆道「出土的台灣歷史資料多是漢人的開墾史,卻少有正確書寫原住民的歷史,難怪我們原住民的孩子認不清自己族群的面目!」[3]透過書寫自己族群的現在、過去與未來,喚起歷史的集體記憶。才有了認同的立基點,除了文學之外,音樂也是文化呈現的重要元素之一,林桂枝 (1993) 指出,音樂不但表達過去祖先們所遺留的資產,更是歷史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空間所發出的聲音,其旋律的起起落落成了呼喚靈魂深處的回應。也喚起歷史。

伍、結語

    在找回失落認同的路上,正名運動、嘉年華會、歌舞、原住民電視台、金曲獎原住民創作獎項、豐年祭的觀光事業推廣,社會逐漸意識到原住民朋友們不該再被隱姓埋名;原住民亦意識到該找回自己,張建成教授的研究指出,原住民的心態可分成三種文化認同的類型:一、自治型的文化認同,又稱為傳統取向的文化認同,極力維護本族的傳統文化,希望以自治的方式來發展或經營自己的文化與生活。二、涵化型的文化認同,又稱為現代取向的文化認同,希望族人努力學習現代文明的生存法則,以免被時代所淘汰。自治型的原住民,欲將生活與傳統文化結合起來,涵化型的原住民則較傾向於先將生活與現代文化結合之後,再談本族文化的傳承與發揚。涵化型原住民的心態,有三種特徵:第一是順應現代社會的變遷,第二是優先解決族人的生計問題,第三是觀摩學習漢人的長處。三、融合型的文化認同,又可稱為傳統與現代雙向交融的文化認同,既不擱置傳統文化,也不全抗拒現代或主流社會,希望在兩者之間,取得一個較高層次的統合。傳統是內在的本質,而現代是外圍的脈絡,兩者自然交會與涵融。

筆者認為傳統與現在未必二元對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用現代的精神與方法使得原住民傳統文化的傳承更有效率,是一個可能的途徑,一味的守舊或一味的棄舊取新,非唯一的出路。然而文化認同不僅是態度的表達而已,尚須以真誠的行動來予支撐。張建成指出,Edward Said(1978)之《東方主義》及Charles Taylor(1992)之〈承認政治〉提到,認同不是自己說了就算,若得不到別人的承認,仍只是身處邊陲的「他者」罷了。因此若社會整體之價值觀或意識不因時調整,那麼談「文化認同」,便遙遙無期了。

 

[1] 後殖民台灣,頁121

[2] 孫大川,原住民文化歷史與心靈世界的摹寫,頁153

[3] 想念族人,頁34-35

參考文獻

書籍

1.      孫大川(2000a)。夾縫中的族群建構,臺北:聯合文學。

2.      劉紀蕙(2001)。他者之域:文化身份與再現策略,臺北:麥田。

3.      謝世忠(1987)。認同的污名臺灣原住民的族群變遷,臺北:自立晚報。

4.      王雲五(2000)。雲五社會科學大辭典,台北:台灣商務。

5.      李壬葵(1997)。台灣平埔族的歷史與互動,臺北:常民文化。

期刊

1.      傅仰止(1993)。台灣原住民塑像的社會心理背景。山海文化136-40

2.      劉紹華(1993)。原住民文化運動的歷史位置。山海文化148-55

3.      林桂枝(1993)。原住民樂舞的內憂外患。山海文化193-96

4.      孫大川(1993)。原住民文學的困境─黃昏或黎明。山海文化197-105

網路文獻

1.      張建成。傳統與現代之間:論臺灣原住民的文化認同。檢索日期:2005年6月17日,取自

http://www.nhctc.edu.tw/~aboec/90paper-publication/32.doc

2.      施正鋒2002)。平埔身分認同。檢索日期:2005年6月17日,取自http://www.taiwanesevoice.net/cyber/07/20020615.htm

3.      劉映晨。從族群認同危機看原住民青少年社會網絡。檢索日期:2005年6月17日,取自

   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38/38-07.htm

4.      林柏均(2004)。從瓦歷斯-諾幹作品看原住民文學檢索日期:2005年6月17日,取自

  http://web.nutn.edu.tw/gac620/book/93%AF%C5%BE%C7%A5%CD%B1M%C3D%A4%E5%B3%B9/%A4%FD%B2w/%A4A%AFZ892055%AAL%ACf%A7%A1.doc